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农民儿子李开放的工人生涯(组诗)
 《不管什么工也是一个工人》

 当了一辈子农民的

 李开放⺟亲,把四十斤⿇油

 分成了两份,⿇倒了

 县劳动局和矿上来招工的头头

 一条香噴噴的路从村里出发

 一直通到一个国营的大煤矿

 李开放顺利地当上了一个矿工

 作为农民儿子,李开放当上了矿工

 也没有去掉农民出⾝的字

 他在所有表格的工种一栏里填上

 ──农民协议工

 不管什么工也是一个工人

 李开放从此不要种田,不要

 看老天爷的脸⾊,不要担心

 再有什么人用什么名堂来征他的地

 穿上劳保服戴上胶壳帽别上矿灯

 走在地面上的李开放,像一个‮国美‬大兵

 直了杆在人家的土地神气地耀武扬威

 他出工要点名,收工要汇报

 分毫不差的作息时间比什么都正规

 只要舍得出力⼲活,到了月底

 组织上就会给他好几百元的工资

 要是三个月的试用期満

 他的工资就要涨到2000多元

 这对一个农民来说,简直就是

 一笔巨款

 每天上井就把自己洗得⼲⼲净净

 然后自己奖励自己二两⽩酒

 半醉之的后李开放到了上倒头就睡

 每周还有两天轮休的时间,他可以

 逛逛街玩玩游戏站在马路上发呆

 由‮家国‬管着的工作就是自在

 无忧无虑的工人生活真是

 神仙一样的逍遥可爱

 2006、10、5

 《只有⼲活的时候才能算作工作时间》

 从宿舍到井口的⽔泥路,李开放用

 比农村的土路整整提⾼了三倍的速度

 兴⾼采烈地踩动自行车十五分钟

 班前点名派活区队‮导领‬训话的半个钟头

 李开放缩在会议室的拐角眯眼回味

 未走远的梦,赶上‮全安‬学习再加十分钟

 换窑⾐等罐下井二十分钟,甩开大长腿

 从井口走到⼲活的掘进头三十分钟

 李开放的精神可以在昏暗中慢慢游走

 井下是现场接班的

 要你不来我不走,手拉手口对口

 每个人都要对生产‮全安‬心中有数

 三班作业每班八个小时符合

 工作时间的法定数目

 师傅说,小李,咱们开工

 李开放的精力必须集中

 工作就从这时开始,每天的工资

 从此计算,不会发生加班延点

 之类的额外收⼊

 2006、10、26

 《全体‮民人‬怎么能没有农民呢》

 李开放的“农民协议工”

 像一个错别字,填在一个班

 工人到工记录花名册的最后

 与表格上面同栏中的“全民工”

 格格不⼊

 和出门在外的所有农民一样

 李开放从一开始就在同事中低下头

 像一块灰暗的影子跟在别人⾝后

 他抢着做事,小心地学着技术

 偶尔的时候,他靠近老矿工

 把自己的方言封死在心里

 说煤矿的土话,帮师傅们的⼲活

 他从形式上把自己提⾼到

 一个矿工的⽔平,他要努力

 让全民工的师傅们把他接受

 他听说,要是⼲得好了

 他的农民协议工就能转正

 转成一个合同制工人

 他想那时他也是全民的了

 全民的就是全体‮民人‬吧

 真正的‮家国‬主人。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

 作为‮家国‬主人的全体‮民人‬

 怎么能没有农民?!

 2006、10、6

 《这工伤是万万不能上报的》

 在井下,头顶上的顶板就是工人的天

 这个天很近,站起⾝就能够得着

 井下的这一小块天上

 还是煤,还是黑乎乎的

 它低矮地向工人们迫近

 这块天是多么容易破碎啊

 没有被篼住的地方

 塌下来一块,正好砸住了

 农民协议工李开放的小腿

 在农活里摔打结实的腿

 到了这个井下也脆弱不堪了

 他骨折了。伤筋动骨一百天啊

 李开放抱着伤退在医院里哭天喊地

 疼痛很快传遍一个班一个队

 队长说,这工伤是万万不能上报的

 出了重伤,按规定,队长班长要撤职

 全队奖金泡汤,上上下下都要罚款

 李开放的自保责任重大

 要停职,要扣工资,弄不好

 送回家还要继续当农民

 现在,李开放住进了宾馆

 请来了医生,单位派人三班看护

 给吃给喝,一个月的工资不少半分

 李开放和⺟亲合计了半天

 说这样办就这样办吧

 怕就怕这伤要落下个后遗症

 我们再去找谁呢

 2006、10、29

 《井下的路怎么就这么窄》

 下到地下800米的时候

 农民协议工李开放才知道

 能看到老天爷的脸⾊时候是

 多么幸福的事情

 光从各种灯里出来

 穿过嘲和煤尘

 怎么看都像是假的

 空气里有更多的东西

 沉重了,进了气管似乎

 就不再想前进一步

 原本精神气十⾜的李开放

 现在总是晕晕乎乎

 在有轨道的路上走动

 每一步都是磕磕碰碰

 矿车来的时候,师傅领先了两步

 李开放听到了一声快躲

 就把⾝子紧贴地巷道帮上

 仿佛要练成章鱼一样的功夫

 矿车像是故意和他作对

 用一个拐角穿过他的⾝子

 与巷帮进行了直接地接触

 事故追查的报告中说,主观原因是

 李开放‮全安‬意识不⾜自保能力不強

 客观原因是轨道与巷帮间隙不够

 李开放本人是主要责任者

 矿上的‮全安‬管理也存在一定的漏洞

 李开放的师傅还是不能明⽩

 他反复地问着谁也回答不了的话:

 怪谁呢,怪谁呢?为什么

 这井下的路怎么这么窄呢?

 2006、10、5

 《那个紫红⾊⽪子的存折怎么看都像一个流⾎的伤口》

 作为煤矿工伤事故,李开放的家庭

 获得了一笔抚恤补助,20万元!

 要是靠种田,他们整个家庭

 几辈子也挣不来这个数目

 抚恤金打到了‮行银‬

 换成一个紫红⾊⽪子的存折

 李开放的⺟亲时时刻刻地抱紧着它

 儿啊儿啊地呼唤着,好像

 能挣现钱儿子的命存进了

 这个本子

 抱紧在口上时的她

 还用力往里摁着,说疼啊,疼得要命

 使人觉得,那存有20万元

 存折的紫红⾊⽪子,怎么看

 都像一个正在流⾎的伤口

 2006、10、5

 《李开放家在全村是最有钱的了》

 自从李开放在煤矿井下伤亡后

 李家的⺟亲哭得昏天暗地

 家里的顶梁柱子‮塌倒‬了

 她再也没有一个人间的好⽇子

 她哭着喊着,都是‮娘老‬害了你啊

 儿呀,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呢

 旁边的人就劝说,他的命好多了

 大哥李建设从⾼速公路上抄近

 被汽车撞了还要负全责

 ‮察警‬费了半天口⾆,司机才愿赔300元

 二哥李改⾰在城里工地上⼲活

 被上面掉下砖头砸死,包工头跑了

 一分钱也没有捞着。就算开放走运

 这个‮家国‬煤矿真是规矩,一下子给了这么多

 现在这个穷家总算是致富了,20万啊!

 你们家在全村算是最有钱的了

 2006、10、5  m.uXi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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